关于诺贝尔奖的感想(2025)

一年一度的诺奖颁奖季过半,又是令国人失望的一年。作为一个打小热爱科学的人,我关注这个奖项十多次了,有那么几次挺开心的,比如钱永健、高锟、莫言、屠呦呦获奖,衷心地为他们高兴。但是其他年份,尤其是过去十年,心情越发不美丽。本文是我在当下的一些感想,其实也是我与朋友在失望之下的争吵中所达成的某种合理化解读。

我自我感觉成熟了,已经对诺奖祛魅。但出于对自己“墙头草”秉性的清醒认识,相信如果哪天中国人频繁拿奖到手软,我不会因为“物以稀为贵”而开始嫌弃,而是会重新为这个奖项赋予更伟大的意义,并对其大加赞扬。不过这些打脸的评价是留给未来的,所以在本文的标题中我需要加上2025这个年份,现在先把话撂这儿!当前的看法,也就如下这样吧。

欢乐是邻居的,我们什么也没有

2025年的颁奖还在继续,但是三项科学大奖已经名花有主。如往年一样,中国学者又一次地没能拿奖。后面还有三个奖项,想必大家兴趣不大,很多次颁发和平奖,我们感觉就像吃苍蝇一样,尤其是今年川普在颁奖季明显发力了,此时最好避其锋芒,毕竟此人惹不起,只能躲着。经济学奖,在当前形势下获奖显得有点不可思议,如果非要给,如果不颁给今日连发数文,抛出惊天理论的某日报,有点说不过去,我们姑且拭目以待吧!至于文学奖,莫言因为获得该奖,每每被推向舆论的风口浪尖,也算是个高危奖项。鉴于莫言得奖后在国内舆论获得的待遇,也可以认为中国人并不稀罕这种奖项。

相对于和平、经济和文学这三大“文科奖项”,国人显然更在乎“理科奖项”。过去这几十年,中国在科技领域发展迅猛,因此每次颁奖的时候也都跃跃欲试。但是自从屠呦呦获奖,至今已经十年了,三大科学奖每一次都与我们“擦肩而过”。

与自己的郁郁不得志相比,更气人的可能还是邻居家又在张灯结彩了。今年日本学者拿了生命科学医学奖和化学奖这两项大奖,刚刚看到石破茂现场直播打电话向生医奖得主坂口志文表示祝贺,电话列表里的名单又+1,化学奖颁给了北川进。今年的两次获奖使得他们在新世纪(2001年及之后)的25年里已经获得了22次诺奖,而且全都是科学类。日本曾在世纪初定下了“50年30次获奖”的宏伟目标,当时看起来如天方夜谭,结果时间刚过半,任务完成度已经超了70%。有人会说:诺奖都是颁给几十年前的工作,日本人在最近这二十年里水平是在下滑的。这或许是真的,但是凭借当前的惯性(优良传统的积累以及业界的普遍认可),剩下的25年再拿8次看起来不太难。

当我们谈论诺奖,我们在谈论什么?

“诺奖情节”可能像“世界杯情节”一样,一直是国人心里最容易被激发的几个痛点。

这两者背后存在很多共性。我国在各种中学生的学科竞赛中斩获无数,但在顶级科学大奖上收获寥寥;我国在各种单人运动项目上成果丰硕,奥运会等舞台上摘金夺银已成家常便饭,但是在大型的球类运动中却一直在“极度狼狈”和“比较狼狈”中上下波动。因为学科竞赛和个人体育项目的随机性要弱很多,而科学前沿的探索与足球场上的局面一样,充满了未知。作为乒乓球和羽毛球的强者,我们很容易派出十拿九稳的阵容,让观众充满了掌控感。但是这种掌控感在足球场上是很难获得的,即便是顶级球队也难说自己不会被爆冷。科研的创新则更是如此,很多发明都来自于出乎预料的尝试。所以我们都希望能出很多“诺奖级成果”,但是这方面急也没用,还是放平心态。

同时,也应当认识到,虽然很难获得某种必然性的成果,但科学的进步却是有迹可循的。首先是人才的培养,然后是资源的投入。日本在2000年之前,诺奖得主也是大概十年一遇,但之后却迎来了持续25年的井喷。诺奖的滞后性也是我们需要对过去的努力保留善意的重要因素,比如即便是今年的诺奖成果,也多是三十年前做出来的,彼时恰逢日本经济繁荣期,对科技上的高投入在日后开花结果。这或许说明,“大面积”地获得诺奖是用钱砸出来的。

我还是相信,用不了很久,我们会迎来丰收季节。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中国的科技发展是有目共睹的,人才积累已经到了堪比“人口红利”的程度,高强度的科研资金的投入也已经持续了数十年,虽然科研的投入产出比是另一回事,但是没有理由妄自菲薄。在之前,我对这种可能性还不甚乐观,但鉴于在近年数学界逐渐有很多华人学者崭露头角,在AI领域的科技突破几乎都成了在华与在美的华人内战,我的疑虑也逐渐消解。我在这里大胆预言:在国足下一次打进世界杯之前,中国学者一定可以拿到诺奖!

诺奖真那么神吗?

诺奖在19世纪的最后几年基于诺贝尔的遗嘱创立,至今一百余年。它作为最早的一批奖金丰厚的常设奖项,积累了极高的信誉度,以至于逐渐成了神一般的奖项,至少获奖者很容易在业内被碰上神坛。

那么我们要问:“诺奖真那么神吗?”

这个问题需要分两部分回答。一部分是获得诺奖的成果,一部分是颁发诺奖的这个机制。

其实第一部分没啥好回答的,在知乎上类似的问题很多,比如“牛顿与爱因斯坦谁更伟大”、“陶哲轩是不是菲尔兹奖得主中最水的”之类的问题,看着就感觉辣眼睛。以我的学术修养,自然也没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但是看看手机,想想里面各种复杂的元器件,能够让我在每天的各种活动中离不开它,其中有不少是诺奖得出的贡献。当然,能够让我以小几千的价格用上这些“神器”,也少不了他们的贡献。

关于颁发诺奖的机制,可以聊的要多一些。当然,这也是写这篇文章的目的:分享一些历史八卦。至于什么理论,我没有什么成体系的东西,也不是为了说服谁,只是有些感想,而这些感想都来自于故事。

事实上,关注诺奖十多年之后,我逐渐感觉十月份的这个颁奖季并不是什么“学术活动”,而是一种“娱乐活动”。每到这个时候,就会有一些学者像选秀类节目一样一夜走红,成为大明星。但这并不意味着,评价这些顶级学者的这个机制就一定是完美的机制,就像奥斯卡小金人不一定会垂青最好的电影一样。

诺奖的历史开始于1901年,第一位获奖者是伦琴,很多人都受益于他发现的X射线。随后几年的一些奖项也都问题不大,比如居里夫妇等人,都是伟大的学者。但这其中可能有个共性:他们大多都是基于实验做出的成果。

相传早期的诺奖更重视实验而非理论,所以爱因斯坦这样一位理论物理学家,尽管早已成为首屈一指的科学巨匠,但也是到了在“爱因斯坦奇迹年”轰动世界16年之后的1921年才拿到了早就该属于他的奖项。

1921或许也可以看作诺奖历史上的分水岭。虽然对这一次获奖,爱因斯坦的期望可能并不高(因为他只拿了奖章,奖金则依据爱因斯坦与前妻米列娃的离婚协议被后者分走),但是之后的诺奖因的颁奖偏好彻底扭转。接下来的几十年一直优先考虑理论工作——这也是杨振宁在与丘成桐关于大型对撞机的“世纪辩论”中的一个重要论据。

这种扭转可能与当时的科学发展现状有关。在1920年代,量子力学横空出世,开启了理论物理学家的黄金年代,玻尔、海森堡、狄拉克、薛定谔、德布罗意、泡利、波恩…一连串如雷贯耳的名字,甚至都不需要在盘点诺奖就已经进入我们的视野,在大学物理的课堂上,他们早已组团对我等学渣进行了旷日持久的轰炸,是与牛顿、拉格朗日、高斯等一类的“洪水猛兽”。

无论是转变之前还是转变之后,都有很多遗憾,原因或许很简单: 获奖名额太少,伟大的成果却会在某个时期层出不穷。一个遗憾是在1921年之前偏向实验的年代,特斯拉和爱迪生没能获奖,两人之间的Drama很多,这次错过也让诺奖历史上少了些段子。在后来的几十年里,两位杰出的女性学者:发现DNA双螺旋的罗萨琳德·富兰克林和通过实验证明了“宇称不守恒”的吴健雄都没能拿奖,这些都被认为世纪公案,虽然早已经过了50年保密期,但还需等到詹姆斯·沃森和杨振宁等过世后才可能揭晓。

这种遗憾不可避免,只是有些是学者们未能获得认可的遗憾,而有些人虽然没有得奖,却分毫无损于他们的历史地位,比如托尔斯泰、门捷列夫等人(不知为何这个名单里的俄国人格外多)。既然是遗憾,那只能说这是诺奖的遗憾,他们的愚蠢使得诺奖永远无法配得上这些历史级别的伟大人物。

想获得诺奖,需要的要素非常多。有人总结为“四行”:

  1. 你的成果行;
  2. 有人说你的成果行;
  3. 说你成果行的人很行;
  4. 你的身体得行。

这四条缺一不可,尤其是第四条。

诺奖通常只是一种“迟到的认可”,至于迟到多少年,则是个随机数。李政道与杨振宁的“宇称不守恒”提出仅一年,就于1957年获奖。但是与杨振宁同岁的约翰·班尼斯特·古迪纳夫(显然,我更喜欢直接用他的姓,Goodenough),则是到了2019年才拿到了诺贝尔化学奖,此时他已经97岁高龄,而他最关键的那个成就则是在近40年前的1980年做出的。这个故事中,似乎一切如获奖者的名字一样,Goodenough。好就好在,老先生足够高寿,给诺奖足够多的时间来弥补。

然而有些伟大的学者就没有为诺奖提供这种机会。比如当2000年的物理学奖颁发给了为“半导体研究的突破性进展”做出巨大贡献的三位学者的时候,人们忍不住想起了集成电路的发明人之一、英特尔创始人罗伯特·诺伊斯。虽然这一次颁奖是满员的,但这个领域的影响如此甚远,对其关键贡献多颁发一两次或者早颁发十几年,想必不会有人提出质疑,可惜的是诺伊斯已经仙逝10年,而他作为“八叛徒”之首,硅谷最重要的奠基人之一,彼时其门生故吏已经在他曾经耕耘的地方开枝散叶,欣欣向荣。而其精神遗产也传递至今,方兴未艾。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有些人以诺奖为荣,有些人让诺奖以之为荣,也会产生诸多遗憾,令人追悔莫及。诺奖的评价制度也是在变化的,在评判的过程中,实际上是缺乏确切标准的,它依赖于诺奖委员会的集体品味。这不是诺奖的缺陷,因为好的学术研究本身就带着审美性质,那种美恰恰是能够让思想穿透时代迷雾而照亮未来的特质。

归根结底,简单粗暴地在每年选定几个幸运者获奖,充满了人类世俗的那种一厢情愿式的天真。科学是一个有机的生态系统,它的发展逻辑从来都不会去适配一个机械化的评价体系。在这种背景下,过分地强调以诺奖为目标,对于一个丰富度极高的生态而言,未免有些削足适履。

回到那个问题:诺奖真那么神吗?

我想我们会有自己的答案——神怎么会犯错误呢?而诺奖的错误又何止那么一两次意外?

仅仅是游戏

在当今社会,人们总是有着强烈动机去评价一切,但这种尝试会产生很多副作用。人们会把一些预先设定的规矩或者某种评价体系当成神谕,但仔细去了解,又难免为其感到尴尬,甚至惊呼其不过是个草台班子。当然,无意冒犯诺奖的评奖体制,它只是并非绝对正确,但也算得上“很好”或者“最不糟糕”的一个评价机制了。

我们太喜欢对某事物做评价了,但很少又评价体制能像诺奖一样跨越百年依然保持权威。除了这种对前沿科学成就的评价机制之外,还有诸如“大学排名”和“教师考核”乃至“学生升学”等充斥于视野之中。这些评判成了人们很多重大决策的关键依据,而为了能够在这种评判中获得更好的位置,多少人挤破脑袋放下尊严去“孜孜以求”。

但在这种狂热中,似乎总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正如我们有理由认为绝大多数诺奖评委拿不到诺奖,其它那些奖项、排名中,作为评委,如何去自证明其权威性?尤其是“大学排名”,仿佛各大顶级院校都不过是他们排序游戏中的棋子,被其玩弄于股掌之中。对此凭良心问候一下:搞这些排名算法的专家们,有几位够得上这些高校教授水平?

这种评价背后,充满了游戏的感觉。恐怕站在评审专家的视角,感觉更是如此。

既然是游戏,我们何必去把它神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