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如何能够优秀
2006年12月
我从小就相信品味只是个人偏好的问题。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东西，但没有人的偏好比其他人的更好。没有所谓的品味好这回事。
就像我从小相信的很多事情一样，这结果是错误的，我将试图解释为什么。
说没有品味好这回事的一个问题是，这也意味着没有好艺术这回事。如果存在好艺术，那么喜欢它的人就比不喜欢的人有更好的品味。所以如果你抛弃品味的概念，你也必须抛弃艺术是好作品的概念，以及艺术家擅长创作艺术的概念。
正是扯动了这根线，解开了我对相对主义的童年信仰。当你试图创作东西时，品味就成为一个实际问题。你必须决定下一步该做什么。如果我改变那部分，画作会变得更好吗？如果没有更好这回事，那么你做什么都无所谓。事实上，你画不画都无所谓。你完全可以出去买一个现成的空白画布。如果没有好这回事，那将和西斯廷教堂的天花板一样伟大的成就。当然不那么费力，但如果你能用更少的努力达到同样的表现水平，肯定那更令人印象深刻，而不是更少。
然而这似乎不太对，是吗？
观众
我认为这个谜题的关键是记住艺术有观众。艺术有目的，这个目的就是吸引其观众。好艺术（像任何好东西一样）是特别能实现其目的的艺术。“吸引"的含义可以变化。有些艺术作品旨在震撼，有些旨在取悦；有些旨在突然出现在你面前，有些则安静地坐在背景中。但所有艺术都必须作用于观众，而且——这里是关键点——观众成员有共同点。
例如，几乎所有人类都发现人脸引人入胜。这似乎是天生的。婴儿几乎从出生起就能识别人脸。事实上，人脸似乎与我们对它们的兴趣共同进化；脸是身体的广告牌。所以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有人脸的绘画比没有人脸的更引人入胜。[1]
人们容易相信品味仅仅是个人偏好的一个原因是，如果不是这样，你如何挑选出品味更好的人？有数十亿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你有什么理由更喜欢一个而不是另一个？[2]
但如果观众有很多共同点，你就不必从随机的个人偏见集合中选择一个，因为这个集合不是随机的。所有人都发现人脸引人入胜——几乎可以说是定义如此：人脸识别在我们的DNA中。因此，拥有好艺术的概念，即做好本职工作的艺术，并不需要你挑选出几个人并将他们的意见标记为正确。无论你挑选谁，他们都会发现人脸引人入胜。
当然，太空外星人可能不会发现人脸引人入胜。但他们可能有与我们共同的其他东西。最常见的例子来源是数学。我期望太空外星人在判断两个证明哪个更好时，大多数时间会与我们意见一致。Erdos这么认为。他把最优雅的证明称为来自上帝之书的东西，而上帝之书显然是普适的。[3]
一旦你开始谈论观众，你就不必简单地争论品味标准是否存在或不存在。相反，品味是一系列同心圆，就像池塘中的涟漪。有些东西会吸引你和你的朋友，有些会吸引你这个年龄段的大多数人，有些会吸引大多数人，也许还有些会吸引大多数有感知能力的生物（无论这意味着什么）。
图景比这稍微复杂一些，因为在池塘中间有重叠的涟漪集合。例如，可能有些东西特别吸引男性，或者来自某种文化的人。
如果好艺术是吸引其观众的艺术，那么当你谈论艺术是好是坏时，你也必须说是为哪个观众。那么，简单地谈论艺术好或坏是没有意义的吗？不，因为一个观众是所有可能的人类集合。我认为当人们说一件艺术作品好时，他们隐含谈论的就是这个观众：他们的意思是它会吸引任何人类。[4]
这是一个有意义的测试，因为虽然像任何日常概念一样，“人类"在边缘上是模糊的，但几乎所有人类都有很多共同点。除了我们对人脸的兴趣外，对我们几乎所有人来说，原色都有特别之处，因为它是我们眼睛工作方式的产物。大多数人类也会发现3D物体的图像引人入胜，因为这似乎也内置在我们的视觉感知中。[5] 在这之下还有边缘检测，这使得具有明确形状的图像比模糊的图像更引人入胜。
当然，人类的共同点远不止这些。我的目标不是编一份完整的清单，只是表明这里有坚实的基础。人们的偏好不是随机的。所以一个在绘画上工作的艺术家试图决定是否改变某些部分时，不需要想"何必呢？我也可以抛硬币。“相反，他可以问"什么会让这幅画对人们更有趣？“而你无法通过出去买一个空白画布来等同于米开朗基罗的原因是西斯廷教堂的天花板对人们更有趣。
许多哲学家很难相信艺术可能存在客观标准。似乎很明显，例如美是观察者头脑中发生的事情，而不是物体的一种属性。因此它是"主观的"而不是"客观的”。但事实上，如果你将美的定义缩小到在人类身上以某种方式起作用的东西，并且你观察到人类有多少共同点，结果证明它仍然是物体的一种属性。如果主体都反应相似，你就不必选择某种东西是主体的属性还是客体的属性。好艺术因此是物体的一种属性，就像对人类有毒是物体的一种属性一样：如果它以某种方式一致地影响人类，它就是好艺术。
错误
那么我们能通过投票来找出最好的艺术是什么吗？毕竟，如果吸引人类是测试标准，我们应该能够直接问他们，对吗？
嗯，不完全是。对于自然产品，这可能有效。我愿意吃世界人口投票认为最美味的苹果，我可能也愿意去参观他们投票认为最美丽的海滩，但不得不看他们投票认为最好的绘画将是一场冒险。
人造东西是不同的。首先，艺术家不像苹果树，经常故意试图欺骗我们。有些技巧相当微妙。例如，任何艺术作品都通过其完成程度来设定期望。你不期望在看起来像快速素描的东西中有照片般的准确性。所以一个广泛使用的技巧，特别是在插画家中间，是故意使绘画或素描看起来比实际完成的更快。普通人看到它并想：多么惊人的技巧。这就像在谈话中说些聪明的话，仿佛是你临时想到的，而事实上你前一天就已经想好了。
另一个远不那么微妙的影响是品牌。如果你去看蒙娜丽莎，你可能会失望，因为它被厚厚的玻璃墙隐藏着，周围是一群疯狂的人群在它前面自拍。你最多只能像在拥挤聚会上看到房间对面的朋友那样看到它。卢浮宫不妨用复制品代替它；没人能分辨出来。然而蒙娜丽莎是一幅小而暗的画。如果你找到从未见过它图像的人，让他们去一个博物馆，它和其他画挂在一起，标签上标着十五世纪未知艺术家的肖像，大多数人会走过而不多看一眼。
对于普通人来说，品牌在艺术判断中主导所有其他因素。看到他们在复制品中认识的绘画是如此压倒性的，以至于他们作为对一幅绘画的反应被淹没了。
当然，还有人们对自己玩的把戏。大多数成年人看艺术时担心如果他们不喜欢应该喜欢的东西，会被认为没有文化。这不仅影响他们声称喜欢什么；他们实际上让自己喜欢应该喜欢的东西。
这就是为什么你不能只是投票。虽然吸引人们是一个有意义的测试，但在实践中你无法测量它，就像你不能在有磁铁坐在旁边的情况下用指南针找到北方一样。有如此强大的错误来源，如果你投票，你测量的只是错误。
然而，我们可以从另一个方向接近我们的目标，就是使用我们自己作为实验对象。你是人类。如果你想知道人们对一件艺术品的基本反应会是什么，你至少可以通过消除自己判断中的错误来源来接近这一点。
例如，虽然任何人最初对一幅著名绘画的反应都会被其名声扭曲，但有方法减少其影响。一个是反复回到这幅绘画前。几天后名声消逝，你可以开始把它看作一幅画。另一个是站近。从复制品中熟悉的绘画从十英尺外看更熟悉；靠近时你会看到在复制品中丢失的细节，因此你是第一次看到它们。
有两种主要错误阻碍我们看到一件艺术作品：你从自己环境中带来的偏见，以及艺术家玩的把戏。把戏是容易纠正的。仅仅意识到它们通常就阻止它们起作用。例如，当我十岁时，我曾对看起来像闪亮金属的喷绘字母印象很深。但一旦你研究它是如何做的，你就会看到这是个相当蹩脚的把戏——属于那种依靠强烈推几个视觉按钮来暂时压倒观众的那种。这就像试图通过向某人喊叫来说服他们。
不容易受把戏影响的方法是明确寻找并分类它们。当你注意到某种艺术有一丝不诚实气息时，停下来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当某人明显在迎合容易被欺骗的观众时，无论是制作闪亮东西来给十岁孩子留下印象的人，还是制作明显前卫东西来给准知识分子留下印象的人，学习他们如何做。一旦你看到足够多特定类型把戏的例子，你就开始成为把戏鉴赏家，就像专业魔术师一样。
什么算作把戏？大致来说，这是以蔑视观众的方式做的事情。例如，1950年代设计法拉利的人可能是在设计他们自己欣赏的汽车。而我怀疑在通用汽车，营销人员告诉设计师：“买SUV的大多数人这样做是为了显得男子气，而不是为了越野驾驶。所以不用担心悬挂系统；只要让那家伙看起来尽可能大和强悍。” [6]
我认为通过一些努力，你可以让自己几乎不受把戏影响。更难逃脱自己环境的影响，但你至少可以向那个方向移动。方法是在时间和空间上广泛旅行。如果你去看其他文化中人们喜欢的所有不同种类东西，并了解过去人们喜欢的所有不同东西，你可能会发现它改变了你喜欢的东西。我怀疑你是否能让自己成为一个完全普适的人，仅仅因为你只能在一个时间方向上旅行。但如果你发现一件艺术作品同样会吸引你的朋友、尼泊尔人和古希腊人，你可能找到了什么东西。
我的主要观点不是如何拥有好品味，而是甚至可能存在这样的事情。而且我认为我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存在好艺术这回事。它是吸引人类观众的艺术，由于人类有很多共同点，他们感兴趣的东西不是随机的。既然存在好艺术，也就存在好品味这回事，就是识别它的能力。
如果我们谈论的是苹果的品味，我会同意品味只是个人偏好。有些人喜欢某些种类的苹果，其他人喜欢其他种类的，但你如何说一种是对的，另一种是错的？[7]
问题是，艺术不是苹果。艺术是人造的。它带有大量的文化包袱，此外，创作它的人经常试图欺骗我们。大多数人对艺术的判断被这些外来因素主导；他们就像试图在由等量苹果和墨西哥辣椒制成的菜中判断苹果的味道。他们尝到的只是辣椒。所以事实证明你可以挑选出一些人说他们比其他人有更好的品味：他们是那些真正尝到艺术像苹果的人。
或者更平淡地说，他们是那些（a）难以欺骗，（b）不只是喜欢他们长大的环境中的东西的人。如果你能找到消除了所有这些判断影响的人，你可能仍然看到他们喜欢的东西有变化。但因为人类有这么多共同点，你也会发现他们同意很多事情。他们几乎都会更喜欢西斯廷教堂的天花板而不是空白画布。
创造它
我写这篇文章是因为我厌倦了听到"品味是主观的”，想要一劳永逸地推翻它。任何创作东西的人凭直觉都知道这不是真的。当你试图创作艺术时，懒惰的诱惑和任何其他工作一样大。当然做好工作很重要。然而你可以看到"品味是主观的"即使在艺术界也有多么大的影响力，通过它让人们谈论艺术好或坏时多么紧张。那些工作要求他们判断艺术的人，如策展人，大多使用委婉语，如"重要的"或"有意义的"或（危险地接近）“实现完善的”。[8]
我并不幻想能够谈论艺术好或坏会导致谈论它的人说出更有用的话。事实上，“品味是主观的"找到如此受欢迎观众的一个原因是，历史上人们关于好品味所说的一般都是胡说八道。
我想要解放好艺术的想法不是为了那些谈论艺术的人，而是为了那些创作它的人。现在，有抱负的孩子去艺术学校碰壁。他们到达时期望有一天能像他们在书中看到的著名艺术家一样好，而他们学到的第一件事是好的概念已经被退休了。相反，每个人都应该探索自己的个人愿景。[9]
当我在艺术学校时，有一天我们在看一幅伟大十五世纪绘画的幻灯片，一个学生问"为什么艺术家现在不像那样绘画？“房间突然安静下来。虽然很少大声问出来，这个问题不舒服地潜伏在每个艺术学生的脑海后面。就像有人在菲利普莫里斯公司会议上提出肺癌话题一样。
“嗯，“教授回答，“我们现在感兴趣的是不同的问题。“他是个相当不错的人，但在当时我不禁希望我能把他送回十五世纪的佛罗伦萨，向列奥纳多和他的同伴们亲自解释我们已经超越了他们早期、有限的艺术概念。想象一下那个对话。
事实上，十五世纪佛罗伦萨艺术家创作如此伟大作品的原因之一是他们相信你能创作伟大的作品。[10] 他们竞争激烈，总是试图超越对方，就像今天的数学家或物理学家——也许就像任何真正擅长做任何事情的人。
你能创作伟大作品的想法不仅仅是有用的错觉。他们实际上是对的。所以认识到可能存在好艺术的最重要后果是它解放艺术家去尝试创作它。对于今年到达艺术学校有抱负的孩子，希望有一天创作伟大作品，我说：当他们告诉你这是天真过时的抱负时不要相信。存在好艺术这回事，如果你尝试创作它，会有人注意的。
注释
[1] 当然，这并不是说好画必须有人脸，只是每个人的视觉钢琴上都有那个键。在某些情况下你想避免人脸，正是因为它们吸引如此多的注意力。但你可以通过人脸在广告中的普遍性来看它们普遍起作用。
[2] 它容易相信的另一个原因是它让人们感觉良好。对孩子来说，这个想法就像毒品。在其他所有方面他们不断被告知他们有很多要学的东西。但在这点上他们是完美的。他们的意见和任何成年人一样有分量。你可能应该质疑你小时候相信的任何你如此想相信的东西。
[3] 证明的优雅性可能是可量化的，意思是可能存在某种正式度量，结果与数学家的判断一致。也许值得尝试为证明制作一种形式语言，其中被认为更优雅的证明持续地更短（可能在宏扩展或编译之后）。
[4] 也许有可能创作会吸引太空外星人的艺术，但我不会深入讨论，因为（a）太难回答，（b）如果我能确立好艺术是人类观众有意义的概念，我就满意了。
[5] 如果早期抽象绘画似乎比后期的更有趣，可能是因为第一个抽象画家受过写生训练，因此他们的手倾向于做出用于表现物理事物的手势。实际上他们在说"scaramara"而不是"uebfgbsb”。
[6] 这稍微复杂一些，因为有时艺术家通过模仿有把戏的艺术来无意识地使用把戏。
[7] 我用苹果的味道来表述，因为如果人们能看到苹果，他们可以被欺骗。当我还是个孩子时，大多数苹果是一种叫红 Delicious 的品种，被培育成在商店里看起来吸引人，但味道不是很好。
[8] 公平地说，策展人处境困难。如果他们处理当代艺术，他们必须在展览中包括他们认为坏的东西。这是因为什么被包括在展览中的测试基本上是市场价格，而对于当代艺术，这主要由成功的商人和他们的妻子决定。所以并不总是知识上的不诚实使策展人和经销商使用中性语言。
[9] 实践中发生的是每个人都变得非常擅长谈论艺术。随着艺术本身变得更加随机，原本会投入到工作中的努力反而投入到听起来知识性理论中。“我的作品代表了城市环境中性别和性取向的探索"等等。不同的人在那个游戏中获胜。
[10] 还有其他几个原因，包括佛罗伦萨当时是世界上最富有、最复杂的城市，以及他们生活在摄影术之前的时代，那个时代（a）消除了肖像画作为收入来源，（b）使品牌成为艺术销售的主导因素。
顺便说一句，我不是说好艺术=十五世纪欧洲艺术。我不是说我们应该创作他们创作的东西，而是说我们应该像他们那样工作。现在有许多领域，许多人以十五世纪艺术家同样的能量和诚实工作，但艺术不是其中之一。
感谢Trevor Blackwell、Jessica Livingston和Robert Morris阅读本文的草稿，感谢Paul Watson允许使用顶部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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